“我那么努力讨好，妈妈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 母女间的羞耻感传递

作者：心理咨询师于裴 

来源：微信公众号：Yuu见你（ID：seeyuu2782）

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所有其它的路都是不完整的，是人的逃避方式，是对大众理想的懦弱回归，是随波逐流，是对内心的恐惧。——赫尔曼·黑塞

01

一则故事撕开了关系的隐秘伤口

破碎的心容得下整个宇宙。——乔安娜·梅西

握手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普君手又湿又冷。随后我们坐下，普君不自觉地把双手夹在了腿中间，头微微低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茶几。她看起来有些消瘦，衣着打扮像个学生，和28岁的年龄有些不相符。

我把空调的温度向上调高了一点，随后对她说：“不知道你是否介意我调高一点空调的温度，如果你感觉太热，可以告诉我。”普君抬起头，目光有些忧郁，以淡淡的微笑回应了我，但又将目光迅速地朝向了茶几。

“老师，我不知道我妈最近怎么了，所以我来……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普君轻轻叹了口气，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感受到她内心的纠结。我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在心里打开了一个空间，邀请“挣扎的普君”加入我们的对话。

“听上去你遇到了一些挑战，你愿意多说一点吗？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把声音放得更加轻柔一些，好让普君感受到多一点舒适和放松。

“我妈的脾气......有点大.......我总是被说......不管我怎么做，好像都不太对……上周我去深圳出差，给她买了几件衣服，她说我眼光太差，衣服不符合她的气质，我想让她穿上试试，她就是不想穿，还说要送人……”说到这里，普君的眼泪已经充满了眼眶，看得出，她在努力地让眼泪不落下来。

我邀请普君放松她的喉咙，不去用吞咽的方式压抑自己的悲伤和委屈。普君终于忍不住开始抽噎，我把纸巾盒轻轻地放在她的腿上，用静默陪伴她，聆听这些眼泪的声音。

普君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妈其实工作很辛苦。最近她下班比较晚，我那天下班后特意到超市买了菜，想给她做点好吃的。她回家看到饭做好了的确也挺开心的，可是吃饭的时候，她就指着这道菜说调料比例放的不对，那道菜的火候要再大一点……我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还有上个月，几个同事约我周末去四季湖玩，我早上画了个妆，正要出门的时候，我妈看见了说‘怎么化得这么妖艳，你的同事们会怎么看你！’当时那个语气神情特别严肃，我听了心瞬间就凉了，然后我就哭着把妆都卸了，素颜出了门。”说到这里，普君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此刻，我的心感受到了深深地刺痛，我知道这是普君伤口的呐喊。

“我感受到有一个‘悲伤的普君’正在加入我们的对话......”我带着善意轻声地说，“我想怀着最深的尊重对ta说一声‘欢迎’......”听到我这么说，普君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我耐心地聆听普君的生命故事，并从她碎片的叙事里，慢慢地拼凑出了她成长的心灵地图。她的妈妈在她18岁高中毕业之后就嫁给了她的爸爸，20岁的时候便有了普君。对她妈妈来说，20岁就做了母亲在当时是一件让她感到很羞耻的事情，所以她常常嫌弃带着普君出去玩，也不让普君在外面喊她妈妈。

6岁的时候，她的父母离婚了，爸爸离开了这座城市，到现在几乎处于半失联状态（有爸爸的微信，但也只在1年前视频连线过一次）。妈妈一怒之下将家里所有爸爸的物品都清理掉了，就连爸爸的照片也都被妈妈撕掉了。成长中的普君对父亲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从此妈妈一个人养育着普君直到她考上985的大学并拿到硕士学位。可以说，妈妈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养育责任，普君也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拿到了成果。

普君一方面希望自己毕业后可以帮助家庭缓解经济压力，另一方面也想好好地孝敬一下妈妈。但没想到工作后的这些年，妈妈和普君之间的关系反而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妈妈总是挑剔普君的眼光、做事的细节，甚至常常贬低她的审美。普君说自己很爱妈妈，但面对妈妈的这些行为让她越来越无力和消沉，产生了很多自我怀疑。

在妈妈和普君的爱之间，似乎长出了一根刺，深深嵌入了这对母女的关系里。

02

嫉羡，母女关系中的棘刺

在沉默中，最基本的体验是亲密。——罗伯特·萨德罗

嫉羡，英语释义为Envy，区别于我们熟悉的嫉妒（Jealousy），作用于我-你之间的两人关系里（嫉妒作用于三人关系中）。（由于本文不想探讨学术方面的概念，所以不在此做进一步展开。）

嫉羡者常常因为对方拥有一些美好的存在品质而镜映出自己的缺失部分，从而体验到匮乏感、羞耻感和无力感，从而不由自主地产生厌恶和憎恨情绪。嫉羡源于父母自身未被满足的存在性需求和深埋的羞耻感，攻击的是孩子生命的核心（快乐、自信、希望、潜能），以缓解自身面对美好时的痛苦。

这根棘刺源于普君妈妈生命中的荒芜之地，一片爱无法到达的地方。曾经的岁月慢慢侵蚀了一个年轻女人的生命力，让她失掉了很多自我可能性，沉重的养育责任使她无法有机会去拥有普君当下拥有的一切。她曾经被这跟棘刺伤的很深，而现在这根刺的毒性又从休眠中开始苏醒，侵蚀着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

03

羞耻感：棘刺下的深层毒源

或许我正在穿越坚硬的岩石，

孤身一人，正如深藏在这里的矿脉。

我已如此深入，前方看不到任何道路，

也没有任何空隙，一切都近在咫尺，

紧贴着我面庞的只有岩石。 

——里尔克

我知道，普君是个孝顺的女孩，我也清楚她在鼓足勇气来到咨询师面前之前，已经尝试了她能尝试的所有努力，但正是文化中的这份孝顺反而让她的心灵被深深刺入了毒素。她越是努力就越都无法抑制棘刺中的有毒元素——羞耻感和内疚感，对她的生命力的吞噬。

我沉默着，体会着这份来自生命深处的痛，感受着羞耻、无力、匮乏、绝望这些体验与人的生命力形成的那种张力，它们在心灵的某个地方相遇了，而且势均力敌。我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看向普君，她的眼里泛着泪光，是悲伤而又闪闪发光的泪光，那是生命的光。这一刻，我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但我的心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敞开。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留下空间给两个孤独的灵魂去对话，任凭泪水去冲洗心灵的伤口，带走棘刺的毒。

过了一会儿，我对普君说：“我很遗憾，这些年你一直努力地去疗愈你的妈妈。但我们都不得不面对一个存在的现实，那就是：每个人的生命深处都有一片他者无法到达的地方。你已经去到了你能到达最远的地方了，剩下的留给她自己来做吧。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最大的尊重。” 听到我这么说，普君又流下了很多的眼泪，那是一个孩子对逝去部分的哀悼。我呼吸着、陪伴着、静默着.......过了一会儿，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肩膀下沉了一些，慢慢地再次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于裴老师，刚刚我听到心底有一个声音对我说‘是时候离开了。’”我从普君的语气和神情中感受到了坚定，于是我轻轻地点点头，用善意而坚定的目光回应这个部分：“我想是时候为自己的人生做点不同了。” 普君望着我，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她含着泪笑了，坚定地点了点头……

04

打破隐秘的有毒循环，重新建构自我

放手是一项很难掌握的技能，然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练习。——弗朗西斯科·韦勒

1.随时识别自己的“拯救者”心态。反思自己是否试图通过“让自己不够好”来疗愈父母，或者通过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童年渴望的父母的爱。看到一个存在的现实，即生命是有限的，请对自己说：“我无法为父母的情绪负责，但我可以为我的人生负责。”健康的边界意识不是冷漠，而是自我保护的必要手段。放掉拯救他人的心态，全心全意地允许自己自由。

2.撕下各种形式的羞耻感“面具”，为这些情绪枷锁“命名”。没有人生来就有羞耻感。一个孩子在成长中一次次经历被否定、贬低、忽视、过度控制、情感剥削等过程，孩子会从困惑、震惊、愤怒等无法理解的情绪里发展出羞耻感以及内疚感、敌对等不同程度的羞耻表现。羞耻感会附着在孩子的灵魂上，让灵魂生病，感受到自己是有缺陷的。这种体验会让人回避自我暴露。

当我们开始羞耻感或内疚这些情绪枷锁的虚假性，说出：“这是你的羞耻，不是我的”，了解他们如何导致我们陷入自动化的反应模式从而被控制的时候，我们就慢慢变得有能力停下来，不再去承担修复他人创伤的责任。

3.充分哀悼，表达愤怒，释放紧锁在灵魂深处的生命力。爱与丧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爱得越深，丧失也就越深刻。丧失的哀伤有时候会通过眼泪表现出来，也有时候通过愤怒的语言表达出来。不要害怕你的眼泪，它是一种强大的溶剂，能够软化内心深处最坚硬的地方。当我们真正为自己流泪，允许自己为未曾得到的无条件的爱与支持感到悲伤，一股具有治愈力量的舒缓之水便开始荡漾我们的灵魂。这一刻，我们的价值感得到了深深的确认——我值得哭泣，这份哀伤很重要，因为这是疗愈的必经之路。

4.每天告诉自己：“你的存在本身就有价值。”用自我慈悲去解除羞耻感对生命的侵蚀。在羞耻感所在的生命之处，那是连爱都无法轻易抵达的地方。因此，自我慈悲可以帮助我们发展出对生命存在的尊重，那是超越爱的。在生命存在的本真状态里，所有的面具都会被解除，无和有同时存在于一体的心灵空间里（没有内容，只有流动）。

5.在他者的见证与专业支持下修复创伤，建构外部支持系统。代际间的羞耻感传递会造成复杂性创伤。存在主义大师欧文·亚隆曾经提出过心理咨询的“普遍性”疗效因子，即运用人际关系去修复曾经关系中的创伤。心理咨询师将自己作为咨询过程中的可应用元素积极参与到来访者的疗愈过程中，因此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对复杂创伤是非常有必要的。

05

写在最后

活到流泪的那一刻。——阿尔贝·加缪

那些父母灵魂深处的旧伤，你无法替他们包扎，也无需成为为他们止痛的“药”而耗尽自己那有限的一生。你都在为自己重写生命的底色。这不是一场战争，而是自我的一次重生。当你拒绝承接嫉羡所带来的不属于你的羞耻，当你用一次次地自我善意取代内疚的鞭挞，因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完整且值得被爱的奇迹，无需任何成就来证明，更不必为他人的缺失赎罪。保护你的美好，如同护住你的生命源头，因为ta终将会把你引向自己独一无二的道路。

（文中案例已进行脱敏，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简介：于裴，现为生生不息心理平台心理咨询师。一位存在-人本咨询取向的心理咨询师。与你相遇是一种缘分，与你同行是一种幸运。生命的孤独虽常伴左右，但愿这一瞬间的遇见能将你我连接。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Yuu见你（ID：seeyuu2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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