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一生书写童年的真相,却用一生回避真实的自己——爱丽丝・米勒的悲剧

发布时间:2025-07-05 14评论 3052阅读
爱丽丝・米勒的悲剧:她用一生书写童年的真相,却用一生回避真实的自己-心理学文章-壹心理



01

爱丽丝・米勒:

童年真相的建构者


在我们这个时代,寻找指引与慰借的渴望,将一些心理学家、咨询师与心灵导师推上了神坛。


其中,瑞士心理学家爱丽丝・米勒(Alice Miller)无疑是二十世纪最耀眼的明星之一。


基本上,一般民众看到关于讨论原生家庭的文章,都有米勒的影子。


比如米勒在《天才儿童的悲剧》中,对「创伤」的激进重新定义。她将创伤的概念从单一、明显的虐待事件(如身体或性侵犯)扩展到一种普遍存在的、微妙的、且常被社会认可的关系动态中。


这使人们意识到,家长对孩子的「虐待」,包括慢性的情感操控。比如某些父母要求孩子几岁该成家、该生孩子等行动,不是为了孩子好,而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这就是一种会对孩子心理造成创伤的虐待。


米勒《为了你好》等震撼人心的著作,揭露了传统教育中以爱为名的暴力,告诉人们哪些是「有毒的教育学」。


米勒指出,教育界充斥着一套将对孩子的「控制」合理化为「爱」与的话语体系。


比如当一个孩子被打时,其自然的生物反应是痛苦和愤怒。然而,当父母、教师等成人将这一行为定义为「爱」和「为了你好」时,孩子便陷入了一个无法解决的认知悖论。


孩子为了维系与父母的依恋关系,他们无法否定父母的行为,因此只能被迫否定自己的感受。他们学会了与自己的痛苦解离,并内化了父母的逻辑:「这种痛苦是好的,我的愤怒是坏的。」


这个被扭曲的、充满道德色彩的暴力脚本,就此写入他们的潜意识。当他们长大成人,成为父母时,他们会不自觉地重演这个脚本,于是世世代代的人们就受着自我矛盾,乃至解离的痛苦。


对此,米勒认为,只有当受害者被赋予充分的权利去感受他们所有的情绪,包括那些被视为「负面」的愤怒和憎恨,而无需感到羞耻或罪恶时,真正的疗愈才可能开始。


米勒的洞见,为全球数百万在童年创伤中挣扎的灵魂提供了逃生之路。




02

无法言说的创伤:

儿子的控诉、母亲的面具


然而,这位儿童权利的巨人,却在她去世后,被自己的儿子马丁・米勒亲手揭下面具。在马丁笔下,他是一位遭受母亲情感暴力与忽视的受害者。


根据马丁的描述,他的父亲是一个性情难以预测的独裁者,会无缘无故地打他,并以羞辱性的方式控制他的私密生活,例如强迫他每天早上一起洗澡。


然而,这场控诉的核心,是指向他那位以捍卫儿童权利闻名于世的母亲。马丁指控母亲在这一切发生时,选择了袖手旁观。


马丁后来也成为一位心理治疗师,他分析自己家庭的权力结构,他发现他的家充斥着一个施虐的独裁父亲,和一个情感缺席的母亲,完美地复制了她所批判的、会造成严重创伤的家庭动力。


因此,这不仅是一个「言行不一」的案例,更是一个理论家在自己的家庭中,无意识地重演了她毕生致力于揭露和谴责的悲剧。


我之所以写这篇文章,不只是想谈谈爱丽丝・米勒的悲剧,还有一个动机源于我在教学与咨询现场,反复目睹的一种危险动力:「理想化投射」


人们渴望一个完美的强者来崇拜,将咨询师或老师视为不会犯错的英雄。然而,这种投射对双方都充满风险。


对于被崇拜者,这可能意味着名誉受损、职业生涯的终结,乃至自信心的彻底崩塌;对于崇拜者,这份依赖可能阻碍他们独立解决问题,甚至因幻灭而遭受更深的创伤,错失本可达成的生命成就。


爱丽丝・米勒的故事,正是这出悲剧最深刻的寓言。它迫使我们思考:


为何一个能洞悉他人痛苦的疗愈者,却无法疗愈自己与家庭?


我们该如何理解这种巨大的矛盾?


下面,我将以米勒的故事为轴,整合家庭系统、内在家庭系统(IFS)与存在心理治疗三种观点,层层深入,从系统到个体,探索创伤的传递、内在的分裂,以及最终回归人性的疗愈之道。




03

第一层、家族的宿命:

无法挣脱的代际遗传


要理解米勒的悲剧,我们必须先将镜头拉远,从她身处的整个家庭系统开始。


由美国精神科医生莫瑞·鲍恩(Murray Bowen)开创的家庭系统理论,提供了一个宏观的框架。


该理论视家庭为一个「情绪单位」,其中每个成员的情绪与行为都相互影响,紧密相连。


鲍恩的核心概念之一是「多代传递过程」,意指家庭中的情绪模式、焦虑与功能失调,会像遗传基因一样,在无意识中代代相传。


爱丽丝・米勒的生命,正是这个理论最悲惨的印证。她本人是纳粹大屠杀的幸存者,这份巨大的创伤从未被真正处理,而是被一道「沉默之墙」深深掩埋。


这份未解的创伤,透过情感忽视与默许暴力的形式,直接传递给了下一代。这不仅是米勒个人的失败,更是整个家庭系统在压力下的失能。


鲍恩理论中的另一个关键概念是「自我分化」,指的是个体在维持亲密关系的同时,保持独立思考与情感自主的能力。


一个低分化的家庭系统,成员之间的情感高度「融合」,难以承受压力。当焦虑升高时,系统会透过「三角关系」来转移压力。


当儿子马丁质疑母亲的冷漠时,米勒的回应是:「因为我有一个坏母亲。你跟你父亲一样在攻击我。」


当我在书中读到这一段文字,我很讶异。讶异于爱丽丝・米勒没有直接面对母子间的张力,而是将自己的母亲(过去的创伤来源)和丈夫(现在的压力来源)拉进来,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从而回避了自身的责任。


可以想像,马丁作为孩子,面对母亲以心理学话术回避孩子的呼救,他会有多失望、难过和愤怒。


然而,爱丽丝・米勒固然在这部分做好母亲该尽的责任,但她需要的不是责难,而是治疗。


近年来,欧洲与美国的研究持续证实,较高的自我分化水平与更健康的心理状态、婚姻品质及代际关系呈正相关。一项针对西班牙与美国伴侣的纵向研究发现,自我分化程度能预测关系品质的提升。


米勒的家庭悲剧,从系统观点看,是低分化的家庭结构在巨大创伤压力下,必然上演的宿命。




04

第二层、内在的战争:

被放逐的真实自我


如果说家庭系统理论解释了创伤「如何」传递,那么近年来在欧美备受关注的「内在家庭系统」(Internal Family Systems, IFS)疗法,则为我们揭示了这场战争「为何」在米勒内心上演。


由理查·史瓦兹(Richard Schwartz)发展的IFS理论认为,我们的心灵由许多「部分」组成,如同一个内在的家庭。这些部分主要包括:


• 流亡者:承载着童年创伤、痛苦与羞耻感的部分。


• 管理者:为了保护我们免受「流亡者」的痛苦,而进行严格控制、追求完美、压抑情感的保护性部分。


• 救火员:当「流亡者」的情绪失控时,会用成瘾、暴食、解离等极端行为来转移注意力的部分。


在这些部分的背后,是每个人与生具来、充满慈悲与智慧的「自性」(Self),这是疗愈的核心。


爱丽丝・米勒的公众形象——那位才华横溢、洞悉一切的儿童权倡导者——可以被理解为一个极其强大的「管理者」。


这个部分透过写作、建立理论、获得世界性的声誉,来严密地控制和保护她内心深处那个在纳粹迫害下受伤、被恐惧笼罩的「流亡者」——阿莉齐亚・恩格拉德。


对这个「管理者」而言,名誉和成就就像一剂强效麻药,能带来控制感,让它感觉一切安好,从而压制住「流亡者」的尖叫。


然而,当儿子马丁带着他的痛苦出现时,他直接触动了那个被深深放逐的创伤核心。


此时,米勒的「管理者」失控了,她的反应,无论是冷漠、否认、将儿子投射为迫害者,就像一个「救火员」部分,试图用尽一切办法扑灭这场可能烧毁整个内心系统的大火。


在那个当下,她不再是那个充满智慧的疗愈者,而是一个被内在部分劫持的创伤幸存者。她的「自性」被层层的保护部分所遮蔽,无法流露出应有的慈悲与连结。


IFS作为一种已被证实有效的疗法,尤其在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TSD)的治疗上,其目标正是帮助人们与「自性」重新连结,去聆听、安抚而非压制那些受伤的部分。


米勒,她终其一生,似乎都未能与她内心的「流亡者」达成和解。




05

第三层、存在的困境:

在崇拜与真实之间重建连结


当我们从家庭系统的宏观视角,穿透到内在系统的微观动力后,最终要面对的是个体层面的核心议题:「如何在创伤后重建真实的自我与人际连结?」


这正是存在心理治疗所关注的焦点。


存在心理学认为,创伤不仅是心理事件,更是「存在性创伤」(existential trauma),它会动摇我们对生命意义、死亡、孤独与自由的基本信念。


爱丽丝・米勒的回避,是一种对「存在性焦虑」的防御。面对儿子的痛苦,等于是直面自己内心那个被「沉默之墙」封存的、关于死亡、孤独与无意义的巨大恐惧。


这种回避带来了「存在性罪疚」,这是一种因未能活出真实自我、未能回应他人需求而产生的深层不安。因为就存在心理治疗看来,一个人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行为,就是没有活出真我。


米勒对儿子痛苦的否认,正是这种罪疚感的极端防御。


在此,我们看到了「受伤的疗愈者」这个古老原型的双面性。


疗愈者自身的伤口,可以成为理解他人的力量源泉。但若伤口从未被整合,那份「疗愈能力」就可能变成一种精巧的防御,甚至成为伤害他人的武器。


这也让我们必须警惕对「大师」的盲目崇拜。


我想起希腊神话中,黎明女神厄俄斯(Eos)爱上了凡人提索诺斯(Tithonus)的故事。


厄俄斯向宙斯祈求让爱人永生不死,却忘了祈求永恒的青春。结果,提索诺斯在不朽的生命中不断衰老、萎缩,最终变成一只只会喋喋不休的蝉,而身为女神的厄俄斯,却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他身为凡人对于衰老与腐朽的恐惧。


一个被奉上神坛的「大师」,就像这位无法理解凡人痛苦的女神。他们如何能真正共情我们这些会衰老、会犯错、会被日常琐事击垮的普通人?


更令人警惕的是,一些被神话的「老师」,可能会开始推行一些未经科学验证的「新路径」,将追随者当作其实验品。


比如有些老师将某些心理学以外的理论,关于哲学、宗教或其他领域的内容和心理学结合。


这种尝试很好,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尝试。但真正用于治疗范畴的,基本是这些新的疗法经过实证研究后,才会广泛推广。


台湾将此称为「另类疗法」,表明这种都是属于非主流的咨询与治疗方式,就像一个癌症末期病人,当前医院所有治疗方式都帮不上忙,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的去寻求其他实验中的治疗方案。


如果将自己实验性的治疗理论,描述的如同真理,让来访以为接受的是证实有效的方案,这不仅是智识上的不诚实,更是严重的伦理问题。


因为这样的老师没有将来访者的福祉置于首位,而是拿来访当实验品。欧洲心理治疗协会(EAP)的伦理准则也明确指出,治疗师有责任了解其专业行为的局限性,并保护服务对象的福祉。




06

结语:

回归人性,是唯一的出路


爱丽丝・米勒的故事,为其关于创伤代际传递的理论,提供了最惨痛、也最深刻的注脚。


她留给我们的,不是一套完美的公式,而是一个充满人性挣扎的警示。


真正的疗愈,始于破除崇拜。它要求我们放弃寻找完美无瑕的救世主,转而学习将治疗师、老师,乃至我们自己,都看作一个有着巨大创伤和严重缺陷的凡人。


疗愈的开端,是让「神」回归为「人」,并在承认彼此共同的人性脆弱中,找到连结、理解与慈悲。


这需要我们整合系统的眼光、内在的觉察与存在的勇气,勇敢地推开生命中每一扇被我们错过的「滑动门」,去倾听那些微弱的哭声。


无论来自他人,还是我们自己内心那个被流放已久的孩子。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预约咨询或其他合作,请洽公众号:"容我说"。


责任编辑: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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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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